室外的空气算不上清新，宋夏皙避开人多的地方，在停车场附近透气。

他的胸口因为酒精的作用闷得快喘不上气了，更难耐的是胃部疼得他快站不直的绞痛。

他单手扶住酒吧外装饰的柱子，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
夜幕降临，所有人都涌进了酒吧中狂欢，停车场里难得的安静，明明是秋末，还能听见远处草丛里稀疏的虫鸣，像天空中散落的星星，伴随着由近到远稀疏的笑声和脚步声，气氛竟然有几分惬意。

宋夏皙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夜色了，他抬头看向沉沉的夜幕，星空下一切都显得渺小。

“天上的星星那么多，”他伸出手握成一个圈，朝天空丢去，像是捕捉到了一颗星星般，眉眼舒展开来，“分一颗喜欢我，好吗？”

漫天繁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，他失落地放下手臂，看着天空不再说话。

他忽然想起柳小玲也喜欢沉默着看天空，没有月亮的夜晚，她会点一根烟，在烟雾缭绕间长长吐出一口气，斜靠在堆满杂物的窗台，一直仰面望向夜空中静默的繁星。

宋夏皙站在她身后，从孩童到少年，从畏惧到习惯，他无数遍思考，柳小玲在想什么呢？

直到如今他和她一样，掉进同一个怪圈，他费尽心思想往上爬，却只能在泥沼里越陷越深，他才忽然有点明白，柳小玲在想些什么。

她也许期待过有人来救她。

他也能期待有人来拉他一把吗？

宋夏皙收回捉不住星星的手，他想起钱少红曾经告诉过他，她不太喜欢林晓。

“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好，”钱少红少有的在他面前摆出职业经纪人的严肃，“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，都不太简单。”

当时他怎么回复她的？

“红姐，”他记得他好像轻声笑道，“如果我背后有个陆星沉喜欢我，我也能爬到这个位置，你信不信？”

陆星沉喜欢林晓，是属于陆星沉的秘密。

宋夏皙喜欢陆星沉，是属于宋夏皙的秘密。

所以宋夏皙在看见陆星沉望向林晓的眼神时，就知道他喜欢林晓。

陆氏的少爷，手中资产必然不会少，涉足娱乐圈是很平常的事情，可是像陆星沉这样投资了所有林晓参演的电影，几乎把“明捧”写在脸上的，还是少数。

但陆星沉捧得光明正大，他和林晓在每一个采访里所说的那样，兢兢业业当他的“好朋友”、“一生的知己”，他可以为了林晓这个“朋友”，每周加班加点换一些时间，只为了能出现在片场看林晓拍戏。

他掩饰得很好，从来不对林晓做越距的事情，他连和林晓下榻同一家酒店，都不住在同一间屋子。

大概也只有林晓会相信他说的“刚好在这附近出差”。

林晓被他保护得很好，所以他即使转身，也看不懂陆星沉眼神里的宠溺。

宋夏皙羡慕林晓，他不知道自己是羡慕林晓有这么好的资源，可以轻而易举就站在他想站在的位置，还是羡慕陆星沉喜欢林晓。

但无论是哪一个，他都得不到。

尤其是后者。

“你可没那个命。”钱少红的话传进耳畔，宋夏皙如梦初醒，一抬眼就看到钱少红瞪着他。

他忍不住笑了：“我开玩笑呢，我当然知道我没那个命。”

没想到，钱少红反而沉默了，她叹了口气。

“夏皙，我们踏踏实实，也不会太差。”

钱少红前半句不过是玩笑，她当然希望宋夏皙的命好一些，顺遂平安无坎坷。

可惜，她说得很对。

他没有那个命。

柳小玲也没有那个命。

所以，后来宋夏皙懂了，谁也不会在泥潭里朝他伸出手，就像他今天这样短暂地拉了舒蔓一把，未来，她也只能靠自己。

“我也不贪心，”寂静的停车场，宋夏皙学着柳小玲那样，看向一闪一闪的夜空，“属于林晓的那颗我不要，不可以吗？”

“咳，宋夏皙，”寒风吹过被冷汗浸透的衣襟，他忍不住咳嗽起来，“你最好真的清醒一点，不能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动摇。”

手机铃声适时的响起，打断了他难得的消极。

想曹操，曹操的电话就到了。

宋夏皙弯起嘴角，听钱少红在手机另一端咋呼。

她的声音里有忙碌了一天的疲惫，大抵是在某个会议室里，背后的杂音有些多，不过，掩盖不了她语气里的担忧。

“夏皙，我抽不开身，他们没刁难你吧？”

“没，红姐，你别担心了，这种场合他们忙着攀关系，哪里顾得上我一个小角色，”宋夏皙压住咳嗽，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，“我再待一会儿就自己回宿舍了。”

“真的？”钱少红显然不信，“你可别糊弄我，到时候像上次一样替别人挡酒喝到胃出血，我揍你！”

“嗯嗯，知道了，”他答得信誓旦旦，接着又拿远手机，提高音量道，“姐，导演喊我，我先过去了！”

“宋夏……”

钱少红的叮嘱还没来得及念叨完，他就匆忙挂断了电话。

“咳咳……”急促的咳嗽声吞没了夜晚的寂静，他刚才憋气憋得太久，只怕钱少红再多说一秒他就要暴露了，“唔……这个时候吐……咳……可就太难看了……”

酒吧里远远传来脚步声，有人出来了，宋夏皙背过身去捂住嘴巴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。

“陆星沉你放开我！”林晓一句话声音时高时低，显然醉得不轻，“我还能喝！”

宋夏皙的背脊绷直，出来的人是林晓，那陆星沉……

下一秒，果然传来陆星沉无奈地一句：“别闹。”

真是狭路相逢，最不想见到的人偏偏遇到了。

宋夏皙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老天爷，就算他命再不好，也不用这么捉弄他吧？

不过，陆星沉的注意力肯定都在林晓身上，根本注意不到门外还站了他这么个人吧！

“宋夏皙，你怎么在这？”

然而，陆星沉从不按照他的期待行事，他在宋夏皙的身后停下了脚步，非常自然地开口喊住了他。

宋夏皙半弯到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洞里的腰，一刹那挺直。

“我……”他像木偶一样，一顿一顿地转过身，扯出一个极其尴尬的笑容，努力迎上陆星沉的视线，“我出来透口气。”

但林晓和陆星沉依偎在一起的模样，还是让他很不自在，他的目光避无可避。

他看见林晓醉得迷迷瞪瞪半靠在陆星沉的肩膀，林晓努力晃动着脑袋想看清眼前的人，因为酒精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色，一双大眼睛眨巴着，满眼的迷糊，整个人生动而可爱。

陆星沉和林晓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他像块万年不化的冰块，冷静地看着宋夏皙，他的眼神里没有仓促遇见的尴尬，也没有看见醉鬼后的鄙夷。

这样就很好了，宋夏皙忽然安心了。

陆星沉看他的眼神，永远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，不至于太冷漠，但也不足以熟稔成朋友。

保持这样的距离，对他来说，刚刚好。

“不早了，快回吧！”宋夏皙笑笑，“开车时注意安全。”

林晓似乎终于辨清了眼前有个人，他伸出手挥舞着指向宋夏皙，大大咧咧地扭头看向陆星沉，“这个人是谁呀？好眼熟！”

陆星沉揽过他的手臂，努力想让他歪七扭八的身体站直，林晓委屈地嘟起了嘴巴。

他在做这些时，动作很从容，连目光都依然停留在宋夏皙身上。

“你的脸色很差。”

“可能……”宋夏皙没有想到，陆星沉居然还会注意到他的状态，不自然地揉了揉脸颊仍然有些发烫的皮肤，“可能，喝得有点急。”

也许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比林晓好到哪里去，只是，林晓有人陪着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喝酒，喝完酒可以张扬地撒酒疯。

他连喝多了，都必须保留一份理智，跑到外面吹冷风保持清醒。

“需要我送你……”

“不需要！”宋夏皙条件反射地摇头，这个举动过于无礼，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让陆星沉很没面子，连忙补充道，“红姐已经在来接我的路上了。”

他又装作喝醉的样子，真挚地连连点头，像是在给自己肯定，一边还小声嘀咕道：“我不能让她白来一趟！”

“星沉，我想回家！”林晓醉得不甘示弱，他一把拉过陆星沉的手臂就往前冲，“开车！驾！”

陆星沉只坚持了一秒，就顺从地被林晓牵着往前走。

宋夏皙看着两个人逐渐在视线里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，最后消失在停车场亮光的范围。

他的眼睛里没有刚才恍若醉酒的迷离，只有经过晚风吹佛后掩藏不了的清醒。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终于将心里那点委屈挖出来丢到了风中。

“怎么连‘再见’也不说呀……”

只是很快他又恢复如常，转身推开酒吧的门朝包厢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