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近三月,气温升高,不再乍暖乍寒。
盖在三清宫上的宛若棉花被的积雪总算消融,将一抹绿意还给山巅。
陡峭山崖上横生出一棵寒松,苍翠点缀着红墙黛瓦,古栈上,负剑的三清宫弟子们摩肩接踵,脚下是山间晨雾袅袅。
身穿黄色道袍的清和站立在广场边缘远眺,眉间萦绕着淡淡愁绪。直到从山门小步跑来的弟子递了两封信给他,他才松了松眉头,接过信件,往袇房走去。
并不光滑的一双手拆开信封,才看了开头就慌慌拆开另一封信。另一封信是无名寄回来的,信中内容很是简洁,只说自己误打误撞到了十二楼并见到了灵教教主林不深。
清和叹了口气,心中越发沉重。
第一封信是锦城紫电派掌门雷启文亲手所写,信中所言,林不深出现在锦城,身侧有一擅惑心的南疆女子跟随,两人闯入紫电派,他遭林不深暗算身中蛊毒。
三日毒发一次,如万蚁噬心,痛苦难忍。
信末写道:“此女心怀怨恨,手段毒辣,不可留。”
清和静坐在蒲团上沉思。
他是不曾想过他们到了慕歌手上,还能活着回来的,最怕的便是如这般意料之外的事发生。即便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并非他自己意愿,但那两个孩子确实因此受到了伤害。
无论怎么说,这二人毕竟是杏林弟子,结果在他手中出了事,杏林方面不知会作何想。
他与青绝是少时好友,只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所作所为……
“笃笃笃。”
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,门外弟子小心翼翼道:“掌门,还有一封信,适才遗漏了。”
“进来吧。”
涂着柿漆的暗红色木门被推开,年轻的弟子垂着头,毕恭毕敬将信双手呈放到书案上,随后又安安静静退下,将夹带来的一缕清风重新关在门外。
这封信是青绝寄来的,如此说来,他已经见到林不深了。
清和合上信纸,端坐着身子仔细想了一番措辞才敢执笔,将当年一事悉数写于信中。
“此事皆因慕歌而起——
当年慕歌还不是灵教教主,惨遭仇家追杀时为我师兄谢无衣所救,自此心生爱欲,罪孽亦由此而生。
我师兄一心向道,不问男女之情。慕歌求而不得,堕入孽障,无可转圜。
此间种种,不做赘述。
师兄死后,慕歌入灵教追寻起死回生之术,你身为医者便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逆天而行的邪术,她却要以三清宫弟子为祭,招亡魂,活死人。
其后之事,你亦知晓。
灵教擅用蛊毒,从不正面出手,三清宫防不胜防,一时之间死伤无数。幸得各门各派相助,为中原武林共御邪教魔女,护得三清宫安好。
然慕歌怎会轻易善罢甘休?
恰当此时,裴公子与林姑娘随行前来,裴公子医术之高超天下闻名,慕歌便以当时三清宫所有人性命为要挟,令裴公子医活我师兄谢无衣。
吾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,但若能舍一人而救万人,岂非免去一遭血海罪孽?
因此,在吾等彻夜商讨之下,决定将裴公子交由慕歌,慕歌亦是遵守约定退返南疆,中原武林得以避免一场浩劫。
裴公子之事,吾等深感痛心,却迫不得已,恨不能以己代之,然不能如愿。
时至今日,吾常思对错,却不悔其心。
舍一人以救万人,不知你会做何选泽,但常言医者仁心,想来你亦见不得万人死于非命,望你能有所谅解。”
……
青绝收到这封信已是五日后,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,愤怒过后是深深的哀恸,情绪极端复杂。
另一边,无名捏着手中的信纸,神情茫然。
信上寥寥几句,大意是说灵教教主林不深必成武林祸患,让他寻找时机将她解决,并吩咐此事勿让谢清词知晓。
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信,确定是掌门的手迹。
着实有些奇怪。
他与林不深只在那日商议时见过一面,对她的印象不过是个柔弱少女,观其面容,亦不像大恶之人,实在不觉得她如何能成为武林祸患。
他头一次对掌门的命令产生质疑。
只是转念一想,既能当上灵教教主,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,便又肯定了掌门的说辞。
掌门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,总不会有错的。
无名拿着信走进屋内。
谢清词并不在,他与江家兄妹是旧识,时常跑出去到晚上才回来,偶尔也会拉上他,但今日被他拒绝了。
他点上烛火,将信件焚毁。
而谢清词正和江回云排排坐在江回云的菡萏院中,两人皆愁容满面。
“我确实没惹她生气啊……”谢清词托着脑袋思前想后,如何都不明白林不深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,“再者,就算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误会,都三年过去了,她不至于这般记仇吧?”
这几日,他多次去寻林不深,不是她人不在,就是他被扶霜拦在门外,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。
谢清词受了挫,便来同江回云说。
江回云抿了抿唇,她其实也觉得林不深变了许多,虽然不曾拒她于门外,但说谈间多了分疏离,也不像从前那般爱笑了。
“或许不是你的问题?”
“我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,但实在不能理解她为何对我是这样的态度。”
“说起来这次不深没和她师兄一起来,会不会是这个原因?”
青绝并没有公布裴放的死讯,他们尚不知晓昔日的同窗师兄已做亡魂,再不能相逢了。
谢清词换了只手托住下巴,“这和裴放有什么关系?”
他更不明白了,从前他们出去玩,林不深还要看裴放脸色,如今裴放不在,岂不是该玩得更尽兴了?
“你难道不曾发现,不深与裴师兄之间……”江回云怕他木头脑袋不懂这些情情爱爱,换了个方式说道,“或许是为了避嫌,女子与男子总不能太亲近的。”
说着,她甚至往旁边挪了半步,离谢清词远远的。
她也是最近才意识到,确实不该与别的男子过于亲近,叫别人误会了着实不好。
这一举动把谢清词看呆了。
“你嫌弃我?我们那可是一起翻墙的关系!”
“不是嫌弃,”江回云与他划清关系,“我将来是要嫁人的,若是让心上人瞧见我与别人拉扯,该如何想我?”
她到底是被当做世家小姐养大的,礼义廉耻一样不落地学过,被林不深和谢清词带着玩了一年后性子想法皆变了不少,但那时年少,如今不一样了……
谢清词狐疑:“你有心上人了?”
江回云两颊绯红,连忙摇头,“我只是这么一说。”
“那你说得跟真的似的。”
“本就是事实,哪个女孩子能和你一个大男人玩一辈子?”
江回云突然好奇,问他:“你怎么尽和我们玩,那个无名,不是你师兄吗?你怎么不和他一块儿?”
“那他可太没意思了!”谢清词摆摆手,一脸嫌弃,“你都不懂三清宫的人有多无趣,个个清心寡欲张口闭口就是‘道’,从十二楼回去后我可是日日夜夜思念你们!”
“那你倒是可以找陆明意玩,你们应该合得来的。”
“那你呢?”
江回云凝眉,思索了一会儿,道:“我可以与不深一道,女子之间应当有一些闺中密话。”
谢清词沉默了,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性别被两个好友排斥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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