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他在众人的讨论声中苏醒的那一刻开始，文博就知道，这一次，他终于获得了这具身体的绝对掌控权。

但是有什么用呢？太晚了……一切都太晚了……方煜死了，这个人又一次死在了自己的面前！既然结局会是这个样子，那他做这个局还有什么意义呢？

他把所有人都邀请过来，就是要让他们见证自己对文耀扬的制裁，这一切，都是为了给N报仇！

所有人都以为他是N，但其实他们完全猜错了，他才不是。真正的N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，是文耀扬当着他的面杀的。

那家伙是2029年来到组织里的，当时的名字叫南风。文耀扬看他年纪不大，便让他跟着文博做事，事实上，南风比当时的文博还要大三岁。

其实一开始的时候，文博很讨厌南风，因为那家伙总是文质彬彬的，而文博自己性子野得很，他瞧不起那种看着文文静静的小白脸，所以就处处刁难他。

但时间一长，文博就发现南风跟自己观念里的小白脸并不一样，对方虽然看着文静，但骨子里却倔极了。任凭自己怎么刁难，他也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，但你却能感受得到他那种无声的反抗。他反抗的做法，就是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，出色地完成任务，让你无话可说。

文博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，于是一改之前的作风，跟他交起了朋友来。南风一开始是拒绝的，但后来不知怎么，虽然嘴上说着不交，但行动上却是跟他亲近了起来。

久而久之，两人的关系变得越发的好，文博也愿意跟他分享更多组织里的秘密。

但这段关系，并没能持续下去，在南风来到组织里的第二年，他的身份暴露了。他的真实身份，是警方派来的卧底，代号为N。

文耀扬勃然大怒，几乎所有的内部消息都是文博透露出去的！既然这个祸是他闯下的，那自然也要他去解决，所以文耀扬命令文博亲手杀了南风！

那一刻，文博是真的崩溃，他根本就无法相信南风是卧底！

两年的相处，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兄弟，他怎么能是卧底呢？他怎么能背叛自己？他怎么敢背叛自己？他最恨别人的背叛！这一点南风自己也很清楚，他怎么敢的呢？！

文耀扬要他亲手把南风杀了，正好，这个人该死！他活该！他自找的！

但是……为什么？为什么他下不去手呢？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他死？

文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，就好像……好像南风是很重要的人，他不能失去他……

文耀扬还在等待他的结果，如果他没能把南风杀掉，那文耀扬一定会亲自动手。

但文博不能失去他，于是便设计了一场假死蒙混过关，而真正的南风，则是被他囚禁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。

在那之后，文博跟南风进行了很多次对峙，但每次都是以他的暴怒收场。他想劝对方真心实意地加入组织，他会去求得文耀扬的原谅，但南风坚决不同意，自此，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。

文博不愿两人的关系疏远，于是便向南风表露了自己的心意，却不料对方更加疏远自己。文博一气之下强行占有了南风，并且之后的每一次争吵，都是以强暴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。

囚禁的时间越久，南风的身心状况就越差。尽管文博对他继续通风报信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但他也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。

他也曾试图提醒警方自己已经暴露，但留有这类内容的东西每次都会重新回到自己手中，他连原本想传递的内容都传递不出去。

至于文博为什么能看懂他们的暗号，那自然是文博逼他说的，如果他不告诉对方交流的方式，文博就不会让东西流出去。如果撒谎……那除了肉体上的“惩罚”之外，他就一次也别想再传递了。

这样的日子越久，南风就越生不如死，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真的死在这里。

终于，他等来了一个机会，一个可以向外界求助的机会。

那天晚上，他不知拨了多少遍通讯号码，但却一次都没有接通。他还在不停地尝试，因为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，就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有。

但他没想到的是，异常的信号频次，引来了文耀扬。在他终于跟警方取得联系的时候，那个万恶之首的人出现了。

当时，文博正好刚给教众开完会，收到下属的消息后就拼命往回赶，赶到的时候，南风已经被文耀扬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了。

他拼命地护在南风面前，乞求文耀扬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饶他一条性命，他告诉文耀扬自己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，他不能失去他。

文耀扬被文博突然的坦白弄得一愣，南风抓住时机，用藏在身上的匕首，把背对着自己的文博挟持了！

他威胁文耀扬，如果不放了他，他就杀了文博！

文耀扬笑了，他狠狠地嘲笑了文博，这就是他的好儿子拼命想要保护的人？真是可笑！

“砰砰！”枪声响起！

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文耀扬朝着文博的方向开了枪！

但被击中的人，是南风。

在文耀扬举枪的那一刻，南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呆住的文博推开，自己则是被子弹贯穿了胸膛！

这一切的发生，都只在一瞬之间。

南风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把那个他最对不起，也伤他最深的男人推开了。他把对方的模样，映在了自己的眼眶里，然后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南风死了，当着文博的面死的。

后面的事情，文博都是听文耀扬说的，因为在反应过来南风真的死了之后，他就急火攻心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，然后就没有了意识。

他说，南风的尸体被拿去浸了硫酸池，已经尸骨无存了。

他说，自己的职位已经被罢免，现在需要禁足，不能离开寝室。

他说，新一任的副职将会由他远在法国的亲侄子担任。

他说……

文博昏迷了四个小时，但就这四个小时，一切都变了。

他无视禁足令，毅然去了南风被囚禁的那个地方，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留个念想。他本是抱着奢求的心态去的，却没成想真的在床垫中发现了对方留给自己的信。

——

亲爱的小博：

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封信，但那个时候，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。往好处想，我是回到了警局，往坏处想，那我大概已经死了……不过我从来不在乎生死，我只愿活好当下，所以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。

小博，我时常会分不清我们彼此的角色，看起来我好像是一只深入耗子窝的猫，但更多时候，我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被你抓住的老鼠。我们就像飞鸟和鱼，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生物，注定走不到一起去。

我承认，自己一开始接近你，只是为了获取情报。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份关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。

作为一名警方卧底，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，我必须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，而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光，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。

你是那么的热烈、那么的张扬、那么的肆意、那么的潇洒，我觉得这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样子。

但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，你不该让我依赖上你，我会失去孤注一掷的勇气的。

我是个孤儿，从小就生活在福利院里，但因为性格孤僻，一直没有被人领养走。在政府的扶持下，我读完了高中，当时正好赶上警校来挑选特殊岗位的培养人选，所以我就被挑走了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他们是来挑选卧底的，而且是那种专门针对危险等级高的组织，定向培养的卧底，比如贩毒组织、邪教组织等。这类人员的选择，一般都是无父无母、无家可依的孤儿，他们无牵无挂，可以随时为国家牺牲自己，所以这类卧底，还有另一个名字——“死侍”。

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。在警校的那几年里，我是专门被当作邪教组织的卧底而培养的。所以，在我20岁的那一年，我被选入了“向阳计划”，也就是针对向阳心理康复中心的卧底潜伏计划。

我一生没有交过朋友，因为我只有无牵无挂、冷漠绝情，才能出色地完成任务。你，是这个组织里唯一对我好的人，也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朋友。

我知道自己不该对你动感情的，但我真的无法拒绝一个那么热烈的你。

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，你说你爱我，可我不懂什么是“爱”，也给不了你想要的，所以我拒绝了你。但我没有想到，你会那么伤心。

你对我做的那些，我没办法不生气，但我又生不起气来，毕竟先辜负你的人是我，是我先利用了你。

可我还是心疼你啊，我不想你那么难过，如果现在这个状态你就低迷成了这样，那我要是死了，你该怎么办呢？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博吗？

你发现了吗？那个意气风发、嚣张肆意的男孩，已经不见了。他现在阴郁、偏执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……希望我离开之后，你能重新振作起来，为自己而活。

你总劝说我加入组织，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，但其实你根本就不明白，真正挡在我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。

我们生而为人，其他人也一样，我们是鲜活的生命，都有独特的灵魂。但你们这个组织的理念，是与人伦相悖的，这些思想的本质都是在残害生命！

小博，你跟他们不一样，你只是在文耀扬身边待得太久了，被他蒙蔽了双眼，但我知道，你有着一颗真正“向阳”的心。你犯过错，但你懂得改，所以，千万别跟他们同流合污。

说了这么多，其实，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。

小博，我是同批进来的最后一个卧底了。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，我要是失败了，希望你能帮我继续向警方传递情报。

我知道这么说太不现实了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就是相信你。但我尊重你的选择，如果你愿意做一次好人，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警方吧，别再让这个组织继续害人了！但如果你不愿意帮忙，那我也恳求你不要把跟警方联络的方式说出去，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。

小博，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，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，我们生来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，所以到头来，我只能说，是我们两个有缘无分。

这辈子就到此为止吧，下辈子，如果缘分够的话，我一定好好补偿你。

小博，愿你，余生安好，万事顺遂。

——

落款日期是前一天的下午，末尾署名写的是“N”，因为他说过自己的真名并不叫“南风”。

读完这封信的时候，纸张已经被泪水浸透了。虽然对方说的是“如果”失败，但字里行间却根本没有提到过成功，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，他根本就是在用性命赌一个获救的机会！

但是老天并没有眷顾他，那个向来都能一秒接通的号码，却偏偏在这一次没能接通。

文博不想知道文耀扬为什么要朝着自己开那一枪，但他知道，N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他。

他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，救了文博，同时也成全了自己，那一刻，他终于自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