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风急雨骤。一声惊雷划过夜空,苏七从梦中惊醒。
密密的雨从屋檐上落下,像一串串挨得紧紧的水晶珠子在风中相互碰撞,发出细微的、清脆的声响。
苏七抚着心口,回忆起方才的梦,仍是心有余悸。
“小七,我走了啊,和小竹乖乖待在家里,我回来给你带生辰礼物哦。”
“姐姐路上注意安全~”
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应道。
新月如钩,银白色的月光落了一地。
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竟成了最后的诀别。
不论梦见多少回,不论她曾多少遍告诉自己那是意外,是已经成定局的事实,她心里都会冒出一个微小的声音:如果当初没有去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,或者干脆没带她回来,梧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……
她仍然记得见到她的最后一面,那原本温柔漂亮的面庞变得浮肿,惨白的身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,手里抱着一个漂亮的红木盒子,盒子里是一把精致的排箫——她答应教她吹箫的。
如果,如果……
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。
没有如果。
她推开窗子,冷风混着细密的雨丝飘进来,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。
已经过去半个月了,即使已经报了官,栖凤竹也还是没有一点消息,他到底会在哪里?他还好吗?那天晚上,他到底碰到了什么?
她抱着膝盖,蜷起身子缩在窗边。
雨水从屋檐上滑落,落在草叶上,然后又滑落,消失在泥土里再也找不见踪影,只剩下草叶轻微的颤动证明雨水曾经存在的痕迹。
梧姐姐、栖凤竹,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消失,在同样的初春,天上挂着同样弧度的新月,同样是在二月初七的傍晚。
二月初七,她最讨厌的日子。
忽地,一点明亮的灯火悄悄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,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小手,悄悄扯走了她悲伤的情绪。
嗯?家里进贼了?
苏七用力拍拍脸颊,让自己回到现实。
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真实起来,昏黄的、闪烁的灯光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。
创业未半而中道遭贼,今夜雨霏霏,杀人越货之佳时,此诚危急存亡之秋。
难过,先放一放。
她眯起眼睛,探过头往那边仔细瞅。
透过薄薄的纸窗,依稀可见一个人影端坐于桌前,手里还捧着一本书。
寒窗苦读、雨夜不休,多么感人的学习精神、多么勤奋刻苦的毛贼啊!
你以为苏七会这么感慨吗?
并不,她冷笑一声,抄起门后的大扫帚就往那间屋子赶。
好个贼子,竟敢白嫖她的话本!
那间屋子里放着的都是她的话本,皆是她呕心沥血之作,怎么能、怎么能……
就算要看也得先买杯她的糖水搭一搭吧。
近了,近了。
苏七贴着墙壁、踮着脚尖、悬空扫把、屏息凝神,待到挪至门前,心里默数三二一,一脚踢开木门,大吼一声:“呔,毛贼,拿命来!”
说完,一把稻草扎成的扫帚舞得呼呼作响,地上尘土飞扬,如千军万马过境之势,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。
满天灰尘里,只听有人大喊一声:
“大王饶命!”
随即连声道:“呸呸呸呸……苏七,是我,我是小玉!”
“小玉?”
陀螺似的扫帚这才停下。
满屋子的灰尘落下,视野又变得清晰起来。
他连连呸了好几口,还不忘给她竖起大拇指:“你这扫帚舞得厉害,要真来了贼人都能给灰尘呛死。”
苏七却没放松警惕,眯着眼睛狐疑道:“这大晚上的不睡觉,你到我的书房里来做什么?”
说是书房,其实也就是一个空出一半、摆了两张凳子的杂物间。
他挠挠头,支支吾吾:“……啊这……”
苏七的视线落到桌子上,那里整整齐齐摞着一打话本——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。
她瞥了他一眼:“你偷看我话本?”
说罢,扫帚指着他的鼻尖:“说,你是不是对家派来的卧底?”
近半月来,搭上她特制的糖水,苏七的话本就像是臭豆腐,评价两极分化,喜欢的爱的要死,不喜欢的贬斥为一派胡言。
虽然喜欢她话本的人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,但……
苏七是一个自信的人,谁能说这种情况下不存在对家呢?
目光落在黑漆漆、脏兮兮的扫把尖儿上,他连连后退:“你听我狡辩,呸,听我解释……”
还没说完,他身上就掉下一本小册子,风从大门里吹进来,书页翻的哗哗作响。
空气一时间凝滞。
苏七凝眸片刻,放下扫帚:“原来是同道中人,失礼了。”
爱看怪味话本的同好。
他却捂着脸蹲下身子。
完蛋了,他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发现了。
这下子没脸见人了。
他身上掉下的,是苏七最喜欢的如沙先生的话本,还是早已绝版的那种。
良久,见她没说话,扫帚也没有再举起的迹象,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、迅速拾起话本塞到怀里,问她:“这么晚了,你还没睡?”
“本来是睡了的,”她随意拉过一张凳子坐下,望着窗外,“被雷吵醒了,然后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偷看我写的话本。”
“我……我这叫正大光明地偷看。”
你还不如不狡辩呢。
“看在你帮我做糖水的份上,你下次直接来看就行了,”她摆摆手,起身,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去留月楼找春柳姐姐喝我做的糖水,顺便再跟她讲讲我新写好的话本。”
怪味糖水配怪味话本?
话本还好,她的糖水真的有人受得了?
前几天跟杨大嫂她们聊天的时候,他听说以前的月记糖水铺口碑还不错,不过就他这半个月所见,嗯……他对此持保留态度。
胡椒茉莉茶、咸口的酒酿圆子加酱油、辣椒冰糖杨梅汁……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她不敢尝试的。
据说这位春柳姐姐数十年如一日地品尝她的怪味糖水,还能给出改进意见。
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,是个狠人呐。
这流月城里真是卧虎藏龙,在这里短短半个月的经历已经超出了他在弦月城十几年的生活经验。
另一边,苏七撑开伞,拎着食盒和话本出了门。雨丝在夜空飘飞,像是柔软的银丝在天空中织出的一块薄薄的纱。
被这么一打岔,她竟感觉心里没那么难受了。
悲伤也好,自责也罢,事情已经发生了,再怎么想也不能改变。
现在,最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。
连带着梧姐姐和栖凤竹的那一份。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笑了笑,朝灯火通明的留月楼走去。
加书架
微信支付 支付宝
九怀币 (元)
元
请在新页面中完成支付